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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章
 次清晨,天色微朦时关大少就起了,黄凤却起得比他还早。两人对视一看,都是眼带红丝,显然一晚上都没有睡好。

 必大少免了那些紧文缛节,只拿出那个重要的账本和那把小小的算盘与黄凤,那个账本自然是组织里数年来的开支记载,那把陪著他从不离身的小算盘便是当家人的信物了。

 黄凤忍著难过收了这两样东西,关大少又叫她翻开账本略一看,不懂的地方实时为她稍作讲解,以免后行事多有不便。

 时间不多,他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,其它细节只能留待组织里经验丰富的老人帮忙。关大少仔细想了一想,说了几个名字叫黄凤背下来,道是下山与人接头之后,先召来这几人辅助于她。

 这几个都是他父母那一代留下的老朋友,他当年接手时便是这几人辅佐在侧,如今对她这个新当家也定会尽心尽力,帮著她尽快上手。

 两人一个教、一个学,除了教黄凤学会看帐,关大少还得教她学会算帐。身为当家,连帐都不会算实在不成,黄凤却对钱银数位极无天赋。

 必大少脾气也是顶好,耐住子一点一点的讲解,这算帐之事,本不需识字太多,只要心细如发便能胜任。

 接下来连著两,两人就是这般度过一整天。除了吃饭、睡觉、如厕之外,关大少一刻也不许黄凤偷懒。黄凤自然也不会偷懒,打起十二分精神反覆练习,一想到两人相聚只有眼前了,她恨不得把关大少说的每一个字、脸上的每个表情都深深记住。

 到得第三,黄凤终于可将关大少出的题应对如,关大少看着她手法纯的拨打算盘,嘴里不住说出新的题目,待到最后一题也算对之后,关大少点头微笑道:“妹子,恭喜出师。我再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。”

 黄凤轻轻“啊”了一声,神情也松懈下来,接著身子突然一僵,低下头颤声道:“关大哥…还有些地方我不是太懂,明再给我多讲些吧。”

 必大少见她眼神并不看向自己,姿态又这般的僵硬,心中好一阵怜惜,揽住她肩膀柔声道:“妹子…你太不会骗人了,可知道人在说谎话的时候,眼睛是不能躲的?我知道你是好意,只是这世间总有些不得不为之事,再逃下去又能逃得了几呢?”

 黄凤抬起头看向他温柔的神色,立时眼睛一酸,却又怕哭出来惹得他心中难受,只得把头埋进他怀里,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身躯。

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,斗室之中一片寂静无声,关大少前衣衫被热的泪水慢慢浸透,黄凤抱著他的力气越来越大,几乎令他不过气来。但此时此刻,他又怎么忍心推开这个正在为他哭泣的女子?

 必大少强忍著窒息之感,伸手在黄凤背上轻拍,过得半晌,黄凤总算渐渐止住了眼泪,在他怀中微微抬头,神情哀伤之中带著两分羞涩,极小声的道:“关大哥…你喜欢的虽不是我,我却明白我自己的心意。不管后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人,我这一世都不会忘记你了。你是第一个打心底里真正看得起我,待我如知己良朋的男子,你虽只当我是妹子、是知己,我却忍不住对你动了那份心思。后就算遇到喜欢我的男子,他又未必如你般真心看得起我,那种男子就算千好万好,在我眼中也远不如你。我不信什么下辈子,只知此生我都会记得你,感激老天让我与你相识。你就算…就算我以后见不著你了,只要回想起这几我都会很开心,你代给我的事,我也会全心全意去做好,你放心吧。”

 听著这番肺腑中倾吐出来的言语,关大少连那个“谢”字也说不出了。这般深重的情意,回以一句道谢未免太轻,他低低叹息一声,手掌轻抚黄凤颤抖不止的肩背,千思万绪,唯有心照。

 两人间正这般伤情别离,全不知陋室之外已有人捅破了窗纸向内探看,他们说了些什么,外面的人听得并不太清楚,这番亲密姿态却是看得明明白白。

 饼得一会,偎在关大少怀中的黄凤突然间身出,对著窗外叫道:“是哪里来的两位朋友,进来吧。”

 进来是进来了,不过却是三位:杜剑横、赵思齐,剩下那个自然是朱正昭了。黄凤耳中只听得两人的呼吸之声,杜剑横内力极深,更胜于她,因此她未曾有察觉。

 三人都是一身的风尘仆仆,脸色也都不怎么好看,尤其是朱正昭朱少侠。

 除了一身的憔悴脏,他眼中也带著似悲似怒的泪光,一张小嘴上都是深深的牙印,显是被自己用力咬的。他死死盯著多不见的关大少,从牙里挤出一句话来:“我总算找到你了!你好啊!我们落得这般狼狈,你在这里风快活!”

 必大少也是震惊之极,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着朱正昭,他真的未曾想到,这锦衣玉食的小皇子竟连这个地方都找了来。他自己也是从京城一路而来,自然知道这路途中要吃多少苦、受多少罪。

 朱正昭此时正愤恨不已,对著这个狠心人回想这一路上的辛苦。自他们三人离京以来,一路追踪关大少留下的蛛丝马迹,杜剑横经验极其老道,终是发现了关大少经过之地,更顺著两人更换坐骑的线索,沿路追到这一带来。

 到得此地附近,周边市镇再无马匹被偷的消息,杜剑横便断定两人就在近处,带著赵思齐和朱正昭在一个小镇住了客栈,等待两人出现。几前黄凤下山,小小的了形迹,杜剑横自然是顺藤摸瓜,跟著她查到了这座山上,还跟在她身后一直摸清了他们的居处,直到亲眼见到果然有个貌似关大少的男子才返身而回。

 下了山之后,杜剑横对朱正昭说明情势,并不隐瞒关大少跟那女子同住一处、神态亲密之事,只想这位十二殿下赶紧死心。哪知朱正昭虽然伤心,却仍要亲自找上山去,杜剑横大是无奈,只得带著他们两个上山。

 朱正昭轻功了得,还稍稍好些,赵思齐乃是个手无缚之力的少爷,爬不上几步便要休息,累得走不动了就要人背,杜剑横背他一会又换朱正昭背,三人总算是磨磨蹭蹭的爬上了山。

 到了那间陋室附近,杜剑横为免打草惊蛇,让他们二人在原地等待,他一人先去查看,当时看到的便是两人抱在一起的亲热之态。杜剑横心中暗叹,干脆带了朱正昭自己来看,看清了也好彻底死心。

 三人一起过来不到片刻,黄凤便察觉窗外有人,但那时朱正昭已明明白白看到了两人亲密依偎的模样。眼见为实,这番冲击委实太大,想着这些奔波,到头来只看到这样伤心的一幕,朱正昭一颗心冷热杂,忍不住自憎自厌,只恨不得咬死自己才好。

 他伤心愤怒之中说了那么一句恶言,关大少都只愣愣看着他并不回话,他千里迢迢而来,第一眼见到关大少便是此人已“移情别恋”的铁证,这当口还连半句话也没有跟他可说的,心中更是气极,却仍是强自忍住满腔怒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道:“你对我说过,不会恋上旁人!所以无论耳中听到了什么,我都不相信!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,你到底…当我是什么?”

 必大少嘴动了一动,立时又紧紧抿住,脸上的神情暧昧难明,似喜还悲,又颇有些犹豫不决之意。

 朱正昭一直凝视他面容,迟迟得不到他的回答,眼中所见渐渐变得模糊一片,数来的委屈怨恨终于决堤,手腕一翻便现出那把匕首:“你好!你竟没有一个字可以对我说!那便再不用说了,我们今就死在一处吧!”

 他扬起匕首身就上,立在一旁的三人都吓了一跳,黄凤与杜剑横赶紧拦阻,一个冲上去牢牢抱住他的、一个使劲掰开他的手抢下匕首,赵思齐也大声劝他不要冲动行事。他此时哪里听得进去,只凭一口血气拼命挣扎,四人间登时闹哄哄的成一片,反倒把关大少撇在一边了。

 猛然见著了朱正昭,关大少本就心烦意,几人再这么一闹,他更是头痛不已,待到房里响起“砰当”、“乒乓”之声时,他终是提起中气大喝一句:“住…手!”

 说也奇怪,他这声大喝下来,凶暴不已的朱少侠马上停止了挣扎,那两人齐齐松了口气,也同时放开了手。

 必大少长叹一声,一双眼万分温柔的看向了朱少侠,嘴里轻轻的说了几个字:“阿昭,过来。”

 只见朱少侠眼眶一红,瘪著一张嘴奔了过去,关大少两臂一伸,他便像只听话的小猫般主动钻进那个温暖的怀里。

 必大少摸摸他的头发,再摸摸他的脸颊:“…你瘦了。”

 就这么两个小小的动作,一句平常的话语,朱少侠却“呜”地一声哭了起来,忍到现在的眼泪全都倾泻而出,一颗脑袋只管在这狠心人前粘来蹭去。

 必大少轻抚著他这颗很不老实的脑袋,又叹了一口气:“阿昭,你可知你一己之私,给旁人惹了多大的麻烦?你我之间只是私情纠葛,奈何你生在皇家,你的皇帝老子太子哥哥都是放不过我们的,连带许许多多无辜旁人也跟著遭殃。”

 朱少侠鼻子,从他怀里发出粘腻之极的声音:“我要跟你一起…这些日子…我好想你…我想的都是你…”必大少只得继续叹气:“你可知我是男的?你也是男的?这且不说,就算我是女子吧…眼下你的太子哥哥也查得差不多了,我关家富可敌国,比你朱家的国库还要丰盛…君王榻枕之旁怎可容我这等人酣睡?阿昭,你难道真的不明白?”

 朱少侠抬起头痴痴看着他,眼泪却得更凶了,嘶哑著嗓音大声叫道:“我不懂!我不想明白!我只想跟思齐哥哥一样,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,天下人都可做得的事,为何我一个皇子却做不得?那我宁愿不要身在皇家,我只要做个普通人!”

 必大少只是苦笑,竟不肯说半句安慰话,反倒推开他身子,与他面对面的正言道:“可是你一生下来,就注定是姓朱啊。自从你在你太子哥哥面前提起了我,他就开始查我关家,我那时起便注定这辈子不得安生了。关家百余年来都是韬光养晦,当家人个个吝啬刻薄,六亲不认,从不热情待人,为的只是不拖累身边人。我要对其他人好,就不能对身边的人太好。阿昭,你若要跟我一起,不但要舍弃你皇子身份,还要一辈子都提心吊胆亡命天涯。你现在太小,怕是还没有想好,后怨我恨我,我又当如何?”

 这个皇子的身份,朱正昭倒是舍得,宫廷之内步步惊心,他许久之前便有了尽早离开的念头,他舍不得的只是父皇和太子哥哥,世间只有这两个与是他血脉相连又一直宠他爱他的人,说舍就舍,谈何容易?

 他这厢犹豫了一会,关大少却是心中慢慢发凉,面色不变,只伸手在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他。他凝神一看,竟是幼年时母后赐给自己的那枚束发玉环,自落在关大少手上之后,他就再没有要回来,心中当它是定情信物般送给了关大少。

 这般重要的定情之物,关大少竟要退还,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身子也发起抖来,两只手猛往后缩,决不肯把东西接在手里。

 “阿昭,与其你后后悔,不如现在就了断吧,其实你我也并未有过如何刻骨铭心的纠葛,你不过是一时的年少轻狂,我亦不过是寂寞之中的一点意,动心之浅淡本只如蜻蜓点水,何来什么不离不弃的生死追随?只可笑这点小小涟漪连累了太多无辜之人,我关天富这番可是罪孽深重了。”

 必大少语声平稳柔和,竟似无一点起伏波澜,一旁的杜剑横与赵思齐两人却知并非如此。两人都是过来人了,哪里听不出关大少黯然销魂、心灰意冷的口气,心里暗叫一声“糟糕”赵思齐已是对那朱少侠连连打起眼色来。

 朱正昭虽然天真年少,看着关大少要把那枚玉环退回给他,心中也是害怕得紧,不自觉伸长手臂死死抱住了关大少的:“不是的!不是的…关哥哥,我只是舍不得父皇和太子哥哥…”

 必大少微微一笑,并不将他推开:“多说无益,我们还是谈些正事的好。你不是想要我跟你一起去见你父皇和皇兄吗?我们这便下山吧。他们找得我好苦,若再不去,我关家上上下下几十条性命可就要断送在我一人手里了。”

 朱正昭此时才想起那天大的祸事来,变了脸色惊叫道:“不能去!必哥哥,你若跟了我去,父皇那头倒还好说,太子哥哥定要对你不利!”

 必大少看着他这般焦急的神态,冷掉的一颗心不住再起微澜,终是收回了那枚玉环,手也放在他头顶轻轻抚摩:“逃得了一时,逃不了一世…阿昭,风波既是由你我而起,也该由你我将之平息。”

 朱正昭抬头凝视心上人坚毅的面容,心中的快只多不少,关哥哥虽是身无武功、样貌平常,还那般吝啬小气,却也是个心地善良、顶天立地的大丈夫,不枉自己为之倾心。

 心神之下,两人的身子越靠越近,朱正昭眼神蒙、小嘴微张,已不知不觉凑近了关大少的边;眼看这少年脸红眼媚的动情之态,此时的关大少也是心跳如雷、呼吸沉重,明知房内还有他人,奈何身子移不开半分。

 旁观的三人连忙非礼勿视,相互打著手势悄悄出了门去,把这久别重逢的两人单独留在房中。黄凤心中虽然有些难受,想到关大少终可与喜欢的人见面相聚,也忍不住替他高兴。

 两人独处了一会,自然是气息纠齿相亲。两人都是第一次与人这般亲热,激动之中又有些摸不著章法,只出于本能粘著彼此的嘴不放。朱正昭是连啃带咬,关大少也顾不上呼痛,即使是有些痛,更多的却是通体舒,竟似这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就好,其它的什么都不愿去想、也什么都不想再要了。

 胡天胡地的了一会,朱正昭突然气吁吁的笑了起来,润的眼神颇带狡诘之意:“关哥哥,你方才是骗我的!你也喜欢我!说什么『动心之浅淡如蜻蜓点水』,你还真是酸啊!喜欢便是喜欢,遮遮掩掩作甚?你可真不是个老实人!”

 必大少轻咳一声,忙把眼神转向别处,脸上本就红了一片,这下更是连耳都红透,这可恶的少年也委实记太好了些。

 朱正昭笑看着他这般尴尬神色,越看越觉这不老实的关大少可爱至极,情人眼里,本就是臭的也会变成香的,何况关大少并不怎么臭呢。才休息片刻,朱少侠又忍不住亲上了他的脸,一张甜甜的小嘴不住的说出情话来:“关哥哥…我长到这么大才找到了一个你,你也只找到了一个我,若现在在一起,我们后或许会后悔,可若是现在就放了手,你我后一定会后悔!我不要想太多,只要眼前便够,我要这辈子的每一天都是眼前…”

 必大少听得全身都酥了,软著语调轻骂道:“这种话你肯定是说不出的,是不是那个『思齐哥哥』教你的?哼,哄他自己家的便好,还教坏别人家的小孩子,此人定不是什么好人!”

 朱正昭委屈万分的叫道:“才不是呢!我已经长大了,许多事我都懂的…啊…”他这声一叫之后,竟是整个人都往后缩,脸上红得似要滴出血来。关大少连忙伸手摸摸他身上:“怎么了?你哪处不舒服?”

 这一摸之下,他又是往后猛缩,头也低了下去,结结巴巴的小声道:“那个…我长大了…那一处也长大了…你别再碰我…我难受得紧…”

 必大少微微发愣,随即明白了他在说什么,那脸也烫得如火一般,早有变化的一处更是烫得难以抑制,两人双双松开抱住彼此的手臂,气坐远了好些,冷静一阵才敢看向对方。两相对望之下,眼神一碰便又难以自控,这番古怪情势重复了几次,两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。

 朱正昭更是笑出了眼泪,摇头叹道:“奇怪奇怪,我从前在宫里时,皇给我安排了好些侍寝的宫女太监…”

 必大少听得颇不是滋味,重重的“哼”了一声,朱正昭赶紧接道:“但我一个也没有亲近过!连碰都没有碰一下!我奇怪的便是这个了,对著其它人,我从未如此过,对著你我却只想…不成不成,我得先问问思齐哥哥去,此事可有些什么忌之处…”

 必大少惨叫一声,两条浓眉险些皱成了一条:“万万不可!这等私密之事哪能去问旁人!阿昭,你少想这些歪主意!你稍安勿燥,我…我自会想到法子。”

 朱正昭眼珠一转,贼兮兮的蹭了过来:“不如现在就想个法子吧,好哥哥,我真难受…你快些帮帮我!”

 他笑眯眯的附耳过去,与关大少细细讲来,只要如此如此、这般这般,男子间美事可成也…关大少越听越是心惊,最后竟一把推开他,斩钉截铁的道:“不成!”

 任朱正昭叫了百来声好哥哥,关大少都是一脸的坚决之,此事竟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,朱少侠实在无法,只得撅著嘴苦著脸再附耳过去…那便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吧…

 这不,才一会儿的功夫,关大少就换下那副坚毅面孔欣然点头,一旁的朱少侠却是一脸的哀怨委屈,小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低声嘟咙:“呜…早知道就不告诉你…教会了你,苦的是我…我真是…唉…”

 必大少眉开眼笑的抱住了朱少侠,那些牢騒抱怨只当是情话,正待一口亲下,突然想起一事来,冷下脸沉声问道:“你是怎么知道的?”

 朱少侠登时愣住,嘴里再次结巴起来:“那个…呵呵…哈哈…我小时在宫里…偷看…皇兄他们的…那个…宫图来著…”

 “好啊!你那时才几岁,就学这些坏事!我要代你父皇好好管教你!”

 “呜…不要啊…你学了还不是要欺负我!你不老实…还著别人老实…呜呜…我好命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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